
羊城晚报每周日推出“七杯茶”专版,特约海内外六位不同领域的专家学者撰写专栏文章。此外,还有面向广大读者征稿的“随手拍”专栏。
文章虽短小,七杯茶有韵。请诸位慢慢品——

·有感于思·
阎晶明[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]
鲁迅是不是诗人?
散文从来就有广义与狭义之分,但似乎也没有严格的边界,只是在强调某种文体是散文时,就提示一下。从狭义的角度讲,《朝花夕拾》是鲁迅唯一的散文集,或叙事散文集;从广义的意义上看,鲁迅的杂文甚至书信也是散文。如此一来,鲁迅一生创作产量最为可观的文体就是散文了。而整个五四时期,体裁的分界也并不那么确定,散文的归类就更加庞杂,成就也十分突出。鲁迅曾指出,“到五四运动的时候”,“散文小品的成功几乎在小说戏曲和诗歌之上”。
从另一个角度讲,无论是小说家鲁迅还是散文家鲁迅,读者和研究者又常常会感叹,鲁迅本质上是一位诗人。在这一点上,大家都不按鲁迅的自述来评说,因为他多次强调,自己不擅长也不喜欢写诗。这非常有趣。
鲁迅的《野草》是打通散文与诗的界限的文体,于是被称为散文诗。鲁迅的叙事散文是获知少年鲁迅成长经历的宝贵资源,散文诗是透视成年鲁迅精神世界最为直观又异常复杂的镜像。鲁迅看似不经意写下的旧体诗,也为后世读者留下许多值得吟诵、反复传抄的“金句”。比如,“横眉冷对千夫指,俯首甘为孺子牛”;再比如,“无情未必真豪杰,怜子如何不丈夫”。
诗与散文,无疑是鲁迅创作的重要侧影。
·拒绝流行·
曹林[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]
低级价格战
这场号称“中国互联网史上规模最大的补贴战”,各平台相继宣布投入总计超过800亿元。市场监管总局对相关外卖平台开展行政约谈,要求企业规范促销行为,理性竞争。
为什么这场“似乎会惠及消费者”的价格战会引起普遍反对?在于公众看得很透,项庄舞剑,意不在“以用户为中心”,而是把价格战作为工具,以跑马圈地抢市场为中心。撒钱,这种最原始的拼抢方式,对一个经过多轮竞争已经形成“精细且薄利”的商业均衡模式,已经显得很低级,也对市场有极大伤害。
又没人说外卖价格高,你打什么价格战啊?评论区一句评论很有意思,说到了要害:价格,消费者不在意,但平台在意啊——价格战之下,用户只是一种工具,哪一次价格战最终还不是让消费者来兜底?现在的补贴,可能会在今后以某种方式形成报复性的反弹。
为什么公众会反对?还有一种重要因素,这场价格战发生在全社会自上而下“反内卷式竞争”的风口浪尖,从学生到老师,从体制外白领到体制内员工,从教育到职场,卷学历,卷论文,卷实习,卷年龄,卷过劳,人们苦内卷久矣。
这种情境下,“反内卷式竞争”成为一种共识,也就是“一二三都停”,不要互相伤害了。
·昙花的话·
尤今[新加坡作家]
“塑料花”与“火山”
阿凯在一家商务公司的客户服务中心工作,工作涵盖撰写表扬、感谢、批评与投诉等函件。
人工智能崛起之后,大家都觉得阿凯生逢其时。有同事在背后酸溜溜地说:“以前一字一句耗时费事地写,如今由人工智能代劳,弹指之间便完成了。阿凯现在来公司,只需跷脚喝咖啡。”
阿凯把一切的闲言碎语化成耳畔的清风。她不急不躁,过去是一字一句地写,如今依然是一字一句地写。人工智能闹声喧天,她充耳不闻。
她说:“赞美和表扬,必须发自内心,才能显得真诚;批评和投诉,必须以我手写我心,才能感受到怒火的炙热。如果我由人工智能代笔,赞美的语言宛如完美无瑕的塑料花——文法正确、措辞优美,但却有一股机械的味道,欠缺温度;至于投诉,犹如火山模型,形状逼真,却看不见烟气。人工智能当然可以协助我写出措辞得体的函件,但它难以真正触动人心。”
·梅川随感·
陈子善[上海文史研究馆馆员]
故居在封底
2009年8月,《现代中文学刊》在上海诞生,我出任主编。这份以研究中国近现当代文学和文化为宗旨的新刊物,以怎样的面目示人?首先映入读者眼帘的就是它的装帧。我在封面上列出该期要目,刊名集自鲁迅的字,后改用韩湛宁兄设计的集现代文学杂志封面图;封二刊登与当期文章相关的作家手迹、书影等;封三介绍现代文学研究新著。那么,封底又该安放什么呢?
我想到了作家故居。作家的故居,无疑与他的创作生涯乃至具体作品有所关联。我决定在封底刊登作家故居照或相关地点照,以增读者兴味。且不说中文系学子,就是现代文学专家也未必到过这些故居。于是,《现代中文学刊》创刊号封底刊出周氏兄弟北京八道湾故居照、第2期刊出卢新华作《伤痕》最初在复旦大学校园壁报上“发表”的壁报栏照、第3期刊出“新感觉派”大师施蛰存故居照……
而今,我的这个设计仍在《现代中文学刊》继续。
·夕花朝拾·
杨早[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]
广州“金三角”
在珠江和东江的交汇处,有个明显的三角地带,它与素有传奇色彩的番禺莲花山隔江相望,又与两江出海的必经之地狮子洋一水相连。当年,广州被确定为进一步开放城市以后,这里成了经济技术开发区,人们便称它“金三角”。
单就投资条件中最突出的交通而言,这里海陆空运输都可以提供。我国南部最大的海港——黄埔新港就在开发区的东缘,8个万吨级泊位的港口码头可以利用,是国内与南亚、中东、欧洲、非洲各国海运距离最近的大口岸;陆上交通方面,广深公路就沿开发区边缘经过,铁路运输直抵黄埔港;如果想要空运,也不太困难,坐上一个多小时汽车,就可以找到目前中南最大的国际机场白云机场。再加上这里距广州市区不甚远(35公里),因此,华南这个中心城市便成了新的经济技术开发区的依托。那里有门类较为齐全的工业,有众多的高等院校、科研单位,汇集了全省80%的科技人员。难怪深圳特区人也情不自禁地赞叹:“这比深圳当年的起步要好多了。”
世界上经济技术开发区有很多,但在当时国内,还是一项全新的事业,没有什么现成的东西可抄、可套,很多东西都在探索。新成立的条法处,仅用半年就拟出了开发区管理条例、华侨投资优惠条例等一系列法则草案。“金三角”就这样建成,可以迎客了。
·不知不觉·
钟红明[上海《收获》杂志执行主编]
电灯与杀手
就像人类重大的那些发明一样,电力对人类的改变,也不是小文章可以讲清楚的,但搜索了一番,发现有一些记录下来的故事,留下了有趣的细节。
据说,100年前电灯点亮外滩时,围观的市民就有数千人,上海那时候有一份很有影响力的英文报纸《字林西报》,描述这一幕说,“黄浦江里的船工都停桨观望”,灯光将水面照如“碎银铺地”。电灯的亮度,让人感慨它像“奇异的自来月”,也有人用竹枝词来描述:“电灯地火照更深,海市居然不夜城。”
也像保守的人曾经恐惧照相机“摄魂”一样,上海的电灯刚出现的时候,也有人说电灯会“遭雷殛”或“焚屋伤人”,上海道台邵友濂曾下令华人商户禁用电灯。但在我听来最“妖”的是,有人也并不畏惧这种新生事物,他举着旱烟杆,试图借电灯点烟……
外滩的礼查饭店,用电灯取代了四盏煤气灯;美记钟表行里,一盏灯便能照亮内外。电灯,无疑为这座城市当年商业的繁荣增添了光彩。
记得曾经去静安寺的百乐门,老经理说了一桩趣事:百乐门四周大厦云集,当年各家的专属司机,门前放下主人,就要去周围寻觅停车点,主人娱乐过后,预备回家,百乐门顶部的灯柱便会显示抵达的车牌号,以便主人上车,但竟然,杀手按照车牌提示出现了,于是,百乐门的这个“服务”便取消了。
现实的发展,证明了所有的想象和边界,本就是用来打破的。
·随手拍·
黄昏时分图\文 肖樱钿

黄昏时分,城市工地的吊塔仍未停歇。烈日退场,乌云压顶,天边仅存的一点金光透了进来。汕头常被称为“慢城”,可这座“慢城”也有自己的节奏,只是它不声张,也不停下。
随手拍专用邮箱:ycwbwyb@163.com

原文刊载于《羊城晚报》2025年8月10日A7“七杯茶”专版